VERGILIA
港上一梦
正文之前:
众所周知，兵败的庞培在亚历山大港都遭遇了些什么。但是，这时的恺撒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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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他的步履能再缓慢一些就好了。
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还是没能得见他的老朋友。虽然他一向不是个轻信的人，但当麾下士兵们都在庞培废弃在法萨卢斯的军营里劫掠的时候，他还是悄悄地试图唤醒自己曾经作为祭司长的本能，仿若面前真有神明一般地把手掌恭敬地贴在胸前，顺着心跳热切的鼓动寻觅着那个人的踪迹。战争、敌对、胜利、溃败，于他们二人以外的存在而言是灭顶之灾，但对这一双人而言，只不过是些可耻的借口。
为了那点凡人皆逃不过的卑劣情感，这世上开始有挚爱之间的反目。丘比特镀金的利箭，也击不破背叛与猜疑筑就的高墙。但他们都必须承认，这场大战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拆散……
而是重组。虽然，命运的浅笑最后会撕裂一切。
一听说庞培奔往了亚历山大港，恺撒便毫不耽搁地率领几支队伍朝那片埃及沃土赶去。在深夜晃荡的马车里，他还撇着嘴角得意地想着，庞培会不会因为抵达了那里而像个孩子似地兴致勃勃。——那可是亚历山大呀！格奈乌斯这个狂热的崇拜者，怎么能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呢？
同时他把羊毛毯往上扯了扯（这十月的气温，不知为何竟突然寒意逼人了起来），时刻都精力充沛的恺撒此时却十分想迅速入眠，因为他想在明天见到灰头土脸的庞培时，好好显示一下自己作为“胜利者”的姿态。最起码他还会服气地和我握手吧？全然不知未来运数的统帅自以为是地幻想着。
于是那象牙白色的门扉很快地遂了他的意，将他放入了安眠的世界。紧接着，天真的梦境便浮现眼前。
庞培满脸不情愿地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这小木具相比起他高大的身形多少显得有些促狭。他几次试着开口，要问对方为什么几年来一直拒绝自己面谈的请求——就连在法萨卢斯袒露的平原上，他们两位主帅的行伍分明正对着，伟大的庞培都不屑于草草瞥他一眼，反而先于自己几乎所有的士兵转身逃逸。他很想认真地看看他，看看那张堪称不老的容颜在自己的穷追不舍下是否添上了丑陋的皱纹……如果有，恺撒愿意亲手将它们抹去，然后温和地告诉他:“和我走吧，我将让你永远保有这份青春。”
“剩下的时间里，由我来保护你。”他沉吟良久，最终小声地吐出了这句话。
马格努斯的眼中先是浮现出本能的抗拒，但这种情感很快就被双颊突现的红晕遮过了。他抬起手，在干涩的唇边来回磨蹭着，仿佛有话而不能说。
“你不要太拘束——人们仍然认为你是英雄。你的声名和功业，不会如此简单地因为一场错误的战争而消磨。请你相信，盖乌斯·恺撒是你的朋友，以前是，现在亦然。他和全罗马的吏民一样，尊重你、爱你，不曾有过丝毫动摇——所以——”
他终于抬起头来，恺撒全无防备地被眼前的的情景吓住了。那双琥珀似的漂亮眼眸里，此时满盈着污浊的泪光与血丝。他立即从椅子上起身，几乎是一把扑向对面的老友，紧紧地把对方拥在怀里。他听见抽噎声，还有模糊的抱怨，但他不论对哪一句都回以轻柔的安慰。
“别哭了。别哭了——是我做错了。和我回去吧，求你——”
他自言自语得那么投入，以至于都没有察觉怀抱里的不真切。
就在前几天，他还会在赶路时暗暗幻想和庞培见面时的情景。恺撒的仁慈一直都带点虚伪的意味，可这回他希望自己彻底扯下面具，用全力去吻、去爱，他坚信庞培一定会和从前一样，与他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重归于好，然后手挽着手，走过意大利沧翠的山林和水波。一切都将恢复平静的本相，他们可以继续几年前未完的炉边长谈、抚恤牺牲将士的亲友、在雅努斯门前举起锁头和花束，于元老院里故作认真地躬身谢罪，以及回忆还有一位名为“尤利娅”的女孩存在的时光里那些美好的夜晚。葡萄酒会一杯连着一杯下肚，恺撒还会特意为他的老友准备满罐的康帕尼亚蜂蜜、喷香的牛肉饼，再添上撒了克拉苏最爱的藏红花香料（制作它的方式尤利乌斯始终牢记在心）的温暖毛毯。
这样的话，他们的脸上一定会重漾笑颜吧。
“你也觉得很不值当吧？很可笑吧？所以，不要再无故地争斗下去了，看在罗马人民和我们曾共度过的那些日子的份上——”
“——回到我身边来吧，格奈乌斯。请让我重新忘记你的伟大。”
“我从未想过征服你，请你把迄今为止的一切都视作玩笑和闹剧吧，把我视作犯了错的剧中人吧，任你如何鞭笞我的灵魂。”
“再退一步想，李锡尼他如果看见我们闹成现在这副样子，肯定会气得把利息翻倍的吧？哈哈——笑一笑吧，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格奈乌斯——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因为这个名字让我想起咱们三个在卢卡的时候——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所有人都嫉妒那份友谊，尽管它常常需要修补，但却始终坚实如铁。每天都要哄你们两个老冤家入睡，着实是份甜蜜的负担。你不会忘了吧？克拉苏特意掏出一大笔钱，供全体人员在那里的生活开销，还亲自喂给你鸵鸟肉吃。我必须要说我有点嫉妒，但是，瞧，所有人都爱你。你理解中我们之间的怨恨，都只不过是简单的误会。现在它们是时候告一段落了。你应当想得到，是那些人刻意要毁掉我们两人，才不惜代价造成了这场战争。所以我们才要更加团结，去重建罗马七零八碎的秩序，事实是这样才对吧！格奈乌斯？——伟大的——庞培啊？”
他激动地叫出声来，才发觉这相会其实是一场梦境。羊毛毯早已挣脱到了一边，任寒风吹拂着他发着抖的四肢，煞白色的月光在高天上冷冷地照望。恺撒捏住了自己的戒指，因为就在一刹那间，袭上心头的不详感让他几乎要忘却姓名。马车还在恣意摇摆着，托着身下粗笨的木轮，在纤细的命运纺线上盲目奔驰。
九死一生。这种感觉，他曾经受过一次，却足以将神志迸碎。而这一回——这一回——主宰众生的，全能的神明啊，你们难道又要如此狠心？
他直勾勾地盯着车厢壁上变化的影像，想要思索，但又不知道究竟该思索些什么。庞培，大概还是乐意同他回国的吧？他那样的人，只要安抚两句，赞扬两句（“狄拉奇乌姆一役后，我可真是对你心服口服啊！”这样说就没问题了吧？）就很快会变得听话又服帖的。再把加图叫过来，信心十足地当面宣誓他们的情谊牢不可破，然后看着这个小家伙气哄哄地跑回元老院。再往未来的事情，很复杂，也很简单，只要他们两个见了面，就都会迎刃而解的。所有嫌隙，只要一对视，就都会尽数消失的。
他这么想着，禁不住重新恢复了笑容和乐观。赶车夫方才已经说了，明天一早就能抵达亚历山大港——这样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说不定，还会自然而然地开始讨论战术问题呢。过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认真地与这位老朋友叙一叙旧了——
要是他的步履能再缓慢一些就好了。
TBC
